来源:潘子君国画网 时间:2013年08月17日
又是新年,却不是故乡的新年。
离开故乡十余载,除了岁数一天天大起来,凭添些蹉叹,别的一切如故,周而复始。
每年此时,我的思绪就悠悠长长地址,想起故乡,想起故乡的新年,那个拽着母亲衣襟,要花褂子、红头绳的扎羊角辫的小姑娘,依然天真地跃动我的心。因为总和朋友们说起故乡,说故乡过年的种种情景,说我是故乡永远长不大的孩子,一说到故乡,一举一动就满脸透着稚气,得了一种名曰:乡关癖的病症,我浅笑默认了。
今年又是这样,吃了腊八粥,又送了灶神,新年的脚步更近了。我伫立温柔的黄昏,看脉脉远山,思想绪不经意就一个筋斗翻近故乡记忆里;踢几脚毽子,捡几只薄石片,斜斜地削过故乡的池塘,打“撇撇油”;想起故乡腊月里做米糖的粘乎乎、甜滋滋;试新衣的欢喜劲儿; 叩头得压岁钱的兴奋难眠;正月里大街小巷喧闹的花鼓灯,兰花挑; 想着那些让我频频回游的《百鸟朝凤》、《喜洋洋》的唢呐曲子,想最亲的事,想过年的每一个场景……记得那时候,每年腊月二十刚吃过我的生日面,全家便一天比一天忙活。先是各处打扫,将上吊了一年的蛛网灰吊从墙角扫下来,我们乡下谓之“掸尘”,意思是拂去旧年的一切不顺,迎来一个个崭新的好日月。接着洗被、购置年货、送灶王爷……如是,一直要忙到二十五、六才算停当。之后,进入筹备新年的高潮:炸丸子。每当炸这种代表 “团团圆圆、和和满满”之意的圆子时,母亲必缄口不言,即使说点什么,也不过是些吉祥话儿。围观的一张张小馋嘴,是母亲极为担心的,这些嘴巴“没锁”,常常会漏嘴说出令母亲忌讳的“坏”“散”之类的字眼。快过年了,凡事都要讲彩头的,又不作兴打孩子的。每当这个时候,母亲便对我们这些赶又赶不走的好吃精们说,围着看没事,但不能多嘴。我们当然表情极严肃保证:没问题!于是,兄妹三人老老实实地吮着手指头头,立在四周,馋猫一般围着母亲转。炸出了圆子,母亲是要给我们尝尝咸淡的,自然,“正正好!”的回答肯定能多吃几个的。母亲要的就是这个吉利话儿,母亲开心,我们得实惠,兴奋得我们一张张小脸红扑扑的,傻乎乎冲着母亲笑……
忙忙碌碌之后,热热闹闹的大红春联,象秋后晒起的红辣椒,热辣辣地挂上门扉,把美好的盼望挂在门楣上。我们便喜红了脸,想着就要把穿了一年的旧衣、烂鞋扔在床边,而穿上母亲借着煤油灯光熬了许多不眠之夜,亲手一钉一线赶制出的过年“行头”心里就特别兴奋。这些新衣新鞋过了年,母亲就会让我们脱下来,留着走亲戚再穿。所以,对待这些新装,我们的态度近乎虔诚,总是细心地将其折好,摆平,放在枕头下,压出折子来,穿起来有棱有角。吃了丰盛的年夜饭,爷爷奶奶地叩了一通响头,手里捏了几张崭新一角二角的毛票票,香香甜甜钻进被窝,睁大了眼等着瞌睡虫爬上脸。大人们多半是要“守岁”的,围着火盆,包大年初一早上吃的饺子。新年的第一天吃这种象征着财宝的食物,好象是中国的一种新年文化吧。我们小孩子在被窝里闹够了,不一会就睡着了,梦中不知不觉便把脚丫伸进新的一年……
几声乍然而起的开门炮闹腾腾地煮沸。大年初一,正巧也是爷爷的生日,我们兄妹几人,穿着新年礼服,新布鞋咯嘣嘣地踏响地面,按照规矩地给坐在寿诞和新年中的爷爷叩头请安。母亲会亲手给我这个“丫头王”梳一对羊角小辫,插上几朵红海绵或红红绿绿蜡光纸扎制的假花,或红绸子、红头绳什么的。幼年的这些装束。土得掉渣,当然没有时下的皮夹克、牛仔装、公主裙、金银珠宝首饰、丝光发花什么的来的摩登时尚。那个年月,我们这些看见好看花布条条也要拣来塞进小辫绳里的山村妹子,新年有这种简易的蝶式或月季式的假花、红红绿绿的绳绳,自是觉得美丽绝顶、幸福无比了。小辫儿一悠老高,摇曳着美丽着幼年那片晴空。
新年的门一打开,我的四位叔伯,带着各自的媳妇孩子,呼呼啦啦,大队人马开进我家,给爷爷拜年贺寿。大伙儿口里彼此说着吉祥话儿,表情庄重老幼有序地叩下来,人人心中都装着最古老的感情,宗教般地虔诚,朴实的又像件大红大绿的新年袄子。母亲们到一块而就谈些:年年难过年年过,过年就是过关呀,一个年花了多少钱之类的话,却没有平日里那般泼辣,放开音量说笑。大家都穿着新衣,怯怯生生地低语,拘谨着,唯恐说漏了嘴影响一年的运气。这样的场面我们小孩子最不感兴趣,不耐烦地转来转去。这时,母亲们就说,过年孩子们心都野了,屋里关不住,是要放他们出去耍耍才成的。此言一出,我们这些捣蛋虫便如闻大赦,哄门而出,飞奔到街上,凑近卖炮竹的小贩,用崭新的压岁钱买串炮竹,跑到雪地里炸雪玩。没下雪的新年,我们会突发奇想,炸牛粪、炸小狗尾巴……“啪”的一声,炸起多少童趣,炸出多少只有那个年月才有的无忧无虑的笑声。这类事常常是会遭到大人们呲鼻的,说我们是些“狗都厌”年龄的孩子,无论他们怎么说,我们仍在我们那片天地里玩的津津有味,笑作一团。玩腻了,大伙就到村头,在枝干萧疏,但春的嫩尖尖已隐约可见的老杏树下,找一块平整地,赛鞋。为母亲的手艺赛一场,是我们每个新年的必修课。衡量鞋的好坏,我们有一套测试方法:踮起脚尖,用硬梆梆的千层底鞋头,踩高跷一般地走,走的远而不摔跤扭脚,证明这双鞋子质量过的硬的,属于鞋中的上品。往往一场赛事之后,受伤的不是参赛的选手,倒是可怜了千层底鞋头,我至今仍能记住那时的情景,鞋头布全都破烂不堪了,一副惨遭蹂躏的苦相。大年初一就弄坏了新鞋,难怪长大后所走的路,总是坎坎坷坷,“心想事成”的新年祝福辞,从来就不兑现。鞋子坏了,要是平常,少不得回家见了老父,吃他怫然的一通老拳或是饱餐一顿棍子烧肉。但是新年,大人们会对我们格外开恩,特别优惠一次,只不过皱一下眉头而已。是以,我们便放一年之大肆,由着性儿闹,大闹特闹一番,全然不顾这梆梆敲着地面颤酥酥的新鞋,是母亲们熬了多少灯光,纳完多少寒夜鸡鸣做出来的……
年年如是,盼年,总觉时间缓如爬藤,盼美好的一切年年再来。
我是在一片语录声中诞生的,却从未有“生的伟大”之感,也从未有轰轰烈烈表现过什么,是一个平平常常渺渺小小地人物,愧对母亲和那热情如火气壮山河的年代。如今,我和当年母亲所做之事没有什么分别,每逢新年将至便奏起眉头说。又到年关了,在一年又一年的三百六十五个平凡而又赢重的日子里,心力憔悴地忙活着,看着不再为新年忙碌的白发苍然的老母,在夕阳落山的宁静中楠楠低语:又是一年了……我的心中便有说不出来的一种滋味。新年的爆竹喧动,大红春联贴上门脸,已少了儿时那份喜红脸的欢愉。
中国人的传统习俗和西方人不一样,他们每年有几个类似“狂欢节”、“愚人节”这样释放疲劳的节日,在这样的节日里,自由自主地狂舞狂歌,发泄一年淤积的不快与劳苦,展现生命最本质部分,我们有着几千年的非礼勿动,非礼勿言,非礼勿视的传统意识,讲究的是个含蓄内敛,新年里,亲朋好友聚首,也无非是宴请,打牌下棋之类而已,很是斯文。近些年似乎又时髦起“打的”串亲、越洋旅游、饭店过年、鲜花送礼、电话拜年等等花样儿,而这些又必须建立在很好的经济基础之上,象我这样的工薪阶层还不太能够有如此潇洒举动。类似我儿时那般傻乎乎地疯笑奔跑阡陌,穿着新衣,买串炮竹炸牛粪狗尾那等放开桎梏的事,更是不可能有了。唯有,将儿时无拘无束美好的记忆,许许久久埋在心中,将它酝酿成一坛陈年老窖。时日越久,越是有启封之时扑鼻的香醇,人生疲惫之际,缀饮些许,伶聘之影也能迩然酩醉,所谓“醉卧沙场君莫笑”醺醺然,踏上生命坎坷之途,不能不说也是一和心灵滋润噢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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