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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山栗子》

来源:潘子君国画网    时间:2013年08月17日

我故乡那高峻的山里盛产山栗子。
农历八月,正是采栗子的好时节。栗子成熟了,一嘟噜一嘟噜闪着金灿灿成熟色彩的刺球球,从山顶一直黄到山脚,压得树枝沉甸甸的。这丰收的景象,荡漾着山里人的喜悦,“哟——,山上栗子香的那个香哟——,山娃子娶婆娘噢——”欢乐整箩筐整箩筐从山歌子里溢出,由山上一直漫到山脚。
记得儿时,在采栗子日子里,我常跟四叔家的孩子们一起,欢跳着爬上山坡,钻进漫坡漫岭的栗子林。站在果实丰盛的栗树下,用一根长长的竹竿,一阵疾风暴雨般地猛打,山栗子便雨点般地滚落在我们的喜悦中。我们嬉笑着,滚爬着,将栗子一枝枝捡起,装满大竹篮,蹦蹦跳跳地抬下山,摊在挂满老玉米的屋檐前,然后用棒槌一糙一揉,一只只山栗子便象穿着枣色小袄的山妹子般蹦跳而出。剥栗要有真功夫,我手笨,不是让刺壳扎了手,就是打滑揉不开,急了一身汗,半天只剥了一点点。堂哥小儿子比我强,不用一会儿就能拨出半竹篮。那时候,我们对他可崇拜啦!每年栗子采完后的几天里,二子哥总要带着我们上山拾遗。下得山来,二子哥把我们拾来的山栗子放进他家的大铁锅,用文火,慢慢地炒。我们大家伙围着锅台,馋馋地看着,直到栗子噼噼啪啪地响起,这时,游戏便不再用树叶、石块当饭菜了,代替的是山栗子伴着我们有过有滋有味香喷喷好热闹的“家家”。
秋风过后,栗树叶落满山坡,踏上去软软的,发着沙沙悉悉地声响。每到这个时节,我们的游戏就会增添一项新的内容,那就是给村子里姜奶奶捡柴禾。大人说,姜奶的丈夫早年流落到***去了,抛下姜奶一个人孤苦伶仃地生活。平日里省吃俭用,好容易积攒了点钱,有一回,姜奶奶出山捡柴草,怕钱给小偷偷去,便把钱放在灶膛里,谁知草灰里还有余烬,结果唯一的安慰也随灰化烟了,哭得她死去活来。姜奶一辈子没生过孩子,因而特别喜欢小孩,她对村子里每个娃娃都好,象对自己孩子似的。有的人家屋里没有个老人,下地干活时,孩子没人带,就往姜奶柴门里一放,一天不回来也不担心,姜奶总能把小宝宝哄得好好的、乖乖的。她会给小家伙吃东西,从来没有让娃娃尿湿裤子。到了晚上,父母们收工回来,一个酣睡的小宝宝便从姜奶奶那温暖的大褂襟中抱走……我小的时候,在外婆没来我家常住之前,也常常能得到姜奶的照顾。因此,村里人都很尊敬她,待她好,经常帮姜奶挑担水、砍劈柴什么的。二子哥很懂事,总带着我们这帮小罗卜头,从山上拾干树枝和树叶给姜奶当柴禾。每次送柴禾去,姜奶就端栗子给我们吃。姜奶炒栗子是极有水平的,十字叉的刀纹,炸开了嘴,暗红黑的颜色,油光水亮,一嗅,好香噢,真想抓一些尝尝。可是,我们都晓得,姜奶家没有劳动力,收的栗子不多,那点栗子是她留着换油盐的。于是,大伙儿谁也不肯吃,放下柴禾一溜烟地跑开。事后,姜奶往往拄着拐杖,巍巍颤颤地赶到家里,布满皱纹的脸上溢满了笑容,在大人面前大大地夸了我们一通,硬是塞给我们一大捧栗子。母亲过意不去,就让我给她家送几个鸡蛋或是园子里刚采回的新鲜菜蔬……故乡的人,就象那沟沟壑壑
的栗子林一般,在大山的怀抱中,在红土地里,根盘着根,栉措着栉,和和睦睦地生活着。
收获的栗子,除了卖钱的部分,其余要等到八月十五中秋节,才能摆上山里人的桌面。那黄灿灿的栗子香在红烧鸡仔的粗磁碗里,装满光屁股娃娃的花肚兜兜,小媳妇回娘家的腰篮子花手巾下……十五的朗月灿灿升起时,我们这些穿着土布褂子的山孩子,大荷包里装满炒熟的栗子,头顶着银白的月亮,一边奔跑,一边说笑:“看呀!月亮跟着我跑了!”上栗子也仿佛为气氛所染,灿烂生动,蹦出小肚皮上的大荷包,溅落在月华的清芬里,四周的秋虫便浪声吟哦。“月亮走,我也走,我到河边洗洗手,螃蟹咬我手,我让医生瞧,医生说我山毛桃……”,这是外婆教我们的月亮歌,歌声载着童年稚嫩的笑声飞向很远很明的月亮地……十多年过去了,那情景至今常常步入我恋乡的梦境,蓊郁我妙曼的记忆小道。
如今,我早已是个城里人了,而且是有一个山栗子般纯真顽皮孩子的母亲。每天在单位和家庭之间奔波辗转,昔日的朋友,当年的同学,也都在各自的轨道上运转,升学或出国留洋或经商赚大钞,或结婚生子,友谊很少光顾彼此的家门。偶尔碰面,也只是匆匆笑笑走开。即便邻里之间,也有些象李耳老先生所言“鸡犬之声相闻,老死不相来”;煤炉熄火了,各家各户都劈柴重烧,手持蒲扇,煽风点火,宁肯挨那浓烟熏呛,泪流如雨。万般动情,也不愿去邻居家换一个烧红的煤球。人们都把自己关在狭小的笼子中,裹进厚厚的壳里,令人有几分悲哀的感觉。我想,现代的生活,现代的工作节奏。它的意义似乎就在制造人与人之间的冷漠,生活就象一台大型的化妆舞会,进进出出很热闹,面具后面是什么,你不知道,我也不知道。
今年中秋节,山里来了一位客人,他给我捎来了二子哥送我的一大包山栗子。捧起黄灿灿的栗子,一股久违的情切,使我身上发颤。我突然觉得自己多象是一个被抛弃在四周都是陌生面孔中的孩子,见到亲人一般,满肚子委屈和许多复杂的感情一起往上涌,不禁泪水浸染了……夜幕降临时,月光冷冷静静地泻满我的阳台。我坐在藤椅里,细细品味这大山深处,来自我的故乡亲切的山栗子;品味着山里孩子唱月亮歌的生活,一种说不清的情怀,萦绕心头意识里仿佛响起童年的月亮歌:月亮走,我也走,我到河边洗洗手,螃蟹咬我手,我让医生瞧,医生说我山毛桃……我喃喃着:月亮走,我也走……是啊,月亮走,我也走了,我已走出了多久了?我还能再次拥有故乡那栗子香的山月吗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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