又是秋天了,在这落叶婆娑的季节,很容易使人滋生怀人思乡的情绪,大概这也算是一种季节病把。每每此时,我翩然的思绪就会记忆起那段生命纯真和潇洒的日子,想起故乡那片没有一点铅华的秋树林……并不是我患了乡关癖,老爱揪着故乡的衣襟不放。事实上,凡是美好的,无论轰轰烈烈亦或是细微、平凡的,只要能对我的心灵释放永恒热力的温暖;也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亦或是将来的,我都会将其锁进我的记忆里,作为困顿彷徨时的一种安慰。
我的故乡有数不清的小山包包,连连绵绵地起落,上面覆盖了茂密的树林,其中以松林居多。时节一过中秋,秋风一场场刮起,满山遍野便飘扬黄灿灿的松针,煞是喜人。这种黄金的落叶是极好的烧锅草,用它烹煮的饭菜,味色特别鲜美醇厚,在余火和灰烬中埋下两块山芋,烤熟的山芋比现时街头小贩烤的还要香甜十倍,喂养了我童年的幸福时光,馥郁了成年后我对故乡每一方记忆的天空……秋夜,闭了门,坐在煤油灯下,看母亲纫衣,
听窗外呜呜喊叫的风声,母亲说,明天山上又会落下厚厚的一层“松毛子”了。第二天一大早,左邻右舍就象开了锅似的,呼兄唤弟、吆姑道嫂地忙活开,相约着上山划松针。故乡人有一个不知道源自何时的习惯,无论贫富,无论农人还是街道上有工作的,谁家在一场场秋风之后,若还没堆起一堆可以烧到明年的松针再度纷扬的松针、干松枝的草垛,那是要遭人耻笑的,说你家不会过日子。记得小时候,每年这个时候母亲很是烦恼。父亲常年工作在外,母亲有哺育三个孩子,赡养两位老人的繁重家务,而且她还是单位里的小负责人,没有时间上山。母亲是要强的,处处要做的好,不愿落人褒贬。大伙忙着上山,急的直搓手的母亲,只好捡个星期天,天不亮就起来生火煮饭炒菜。这时,我就躺在床上假寐,偷看忙碌的母亲:红通通的灶膛里噼啪地响着,松针美丽的橘红色火焰儿,寥寥地柔动,舔着锅底,印在忙活不停的母亲脸上,于是,母亲的眼睛里生出光来,脸颊也红艳艳了。天亮时分,母亲就像神话故事里的“田螺姑娘”;变戏法似地把两桌珍馐美味摆上桌面,然后母亲清亮的嗓音就在左邻右舍门前响起,邻人们扛着扁担绳索草扒,来家里美美地吃上一顿饭,饭后,母亲卷起裤脚带上扒草的家伙,和邻人们一起上山划松针。这种时候,我是要跟着母亲的,并不是因为我是离不开他*的娇娃娃,而是因为山林里有许许多多的诱惑把我往那拉呢。半大的孩子们秋天里多半沉不住气的。秋天的松林太美了,那是一副俄国大画家列维坦画笔下的风景,那是流着蜜糖般野果子汁的林子;众多生命正灿烂冲刺的世界……松林里象一个童话时间,松针在树梢上黄了一半,红绿相见,挤着挨着,象一个个爱美的小姑娘一头青丝上插满秋天的小黄菊,清清爽爽,煞是好看。风在树梢头上轻快的跑动,像一群顽皮的小男孩打着“呜——呜——呜——”跑动的口哨,拨弄松枝小姑娘那满头黄花,于是,松针便细雨般落下来,稀稀地沙沙声,是小姑娘商量还击的切切低语……母亲穿着素花褂子,在松林里奋力划着松针,象一株风中摇曳的野菊,汗珠晶莹地挂满她那张润红的脸,面对母亲,面对劳作,我的记忆快门轻轻打开……而我每次跟着母亲上山,从不划松针,只坐在软软腻腻的蒿草上,捧着下巴静静地、静静地聆
听山风呼呼撼动整个林子;看松针翩然下落的姿势,编织穿过树缝的万缕光线,成一张金光璀璨的网,打捞季节的成熟……母亲和邻居的婶子们总喜欢笑我,说我是个傻妞,不划拉毛子,却坐在那里生生发愣。发足了愣,我就跑到山沟沟里喝山泉水,凉丝丝的,那才是纯真又新鲜的矿泉水呢。运气好的话,还能在松林里寻些松糖、炸刺果、八月楂、糖溜子或野柿子什么的。其中以炸刺果之味色最佳,一颗颗足有鸽子蛋那么大,红彤彤的,咬一口,哇,蜜汁横流呢。而野柿子、糖溜子这类常见的野果,我往往是搬断一个枝子,下山时,别在担子上,将山林的快乐和甜蜜带回家和邻居小伙伴们共享。有一年我特别走运,在树林的草丛中,捉到了一只还在下蛋的野鸡和一窝野兔崽子。秋天里这两种野味吃起来没有土腥气,气味较平日越发的香。不管三七二十一,拿回家去,交给母亲。当晚,餐桌上弥漫的野味香气令人垂涎,那才叫:滴滴香浓意,意犹未尽啊……每年我假说帮母亲划松针,其实那只是个幌子,更多的是想在山林里野玩,野吃,甚至还可以野着嗓门放歌,唱母亲教给我的那些老掉牙的民歌。山林的回声,象一台现代的“镭声”影响,把我的歌声烘托的好棒,给了很多年后依然难以磨灭的美妙痕迹。如今人群的森林我是更不愿随意放歌的,难觅“共鸣”的情绪吧……我常想,家乡那些小山,多年来一直固立我记忆的旷野,任时光的摧剥,不改立姿的缘由,是因为那片林子太美;还是因为自己的血脉中以流动了和松林相似的物质;或是山林里有着母亲的光辉包围着我呢?
一天下来,母亲和邻人的农人们会将百十捆松针以最灿烂最感人的色彩,堆满门前,金黄的松林气息便充溢了院落,好好闻吆,而我的成绩常常只能是两只“老鸹窝”大的松针捆子,惹得大伙笑痛肚子。邻人们在我家吃了夜饭,便各自腆着饱腹回家,母亲千声万谢,将人们送到墙院外。月亮升上来,月澜弥漫了小院,母亲细心地垒着草垛,月霓的慢三步缓缓地踏着庭院的旮旮旯旯,优美湉湉的清辉包裹着母亲纤细、伶俜的身影。这极富魅力的身影,使我产生近在咫尺,却又朦胧遥远的幻觉,一个辛劳的精灵,在眼前忽俨如有,恍兮惚兮地挥汗……那个情景不知有多美,我的胸臆间甜蜜蜜的升起幸福感和自豪感,这是我的母亲……风雨多少年,母亲这帧美丽梦霓的月下劳作图,这泓宁静的温柔,任风雨的摧剥而能久久地,清晰地刻在我的脑子里。那时,我发誓长大要向母亲一样辛劳,划很多的毛松子,让母亲不再这么累。但我终没有机会了却这个心愿,中学毕业就进了工厂,之后,便为滚滚红尘吞噬,再也找不回故乡划松针那般山岭的野趣,以及月光下,山林中母亲劳作的倩影,唯有将这份对故乡炙热的情怀,以山径的深刻,蜿蜒进记忆中的松林幽处,款步在树林无边宁静里,感受一份母亲的光辉……
俗话说:“年怕中秋,月怕半”。中秋节已过,一年很快又要过去,我已是一个将近而立之年的人了,在这生命正该灿烂冲刺的时刻,自当将草扒挥成一片辉煌,收获松针般沉甸甸、丰硕的成熟,而不能为纷呈斑斓的世界所迷惑,在翻过一座又一座的人生坎途,最后只担回两担“老鸹窝”,空余怅恨。成一文以自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