来源:潘子君国画网 时间:2013年08月17日
常言道,人是故乡的亲,水是故乡的淳。我觉着,还应该再加一句,吃是故乡的香。
我是一个不太研究吃的人,平日里在自己家中,从不触及烹煮炖烫之事,适逢先生出差,我就以方便面充饥。梁实秋先生撰文说丈夫不在家,女人能让炉灶里跑出老鼠来,这个夸张我认为不为过分的。不通烹饪之术的我,自然不能在人前唾沫飞溅地宣扬几道自己的拿手绝活,想来算不得纯粹的女人。不过,我曾有幸参加几次别致的宴会,大咀大嚼亦或细品慢咽之余,却从未找到我喜欢的儿时在乡间饮食的那种滋味。
几年来的经验,我观某些城市饮食文化,(主要是奢华宴筵文化中的个别现象)就象一个个细眼挑眉的小旦,穿着大红大绿的行头,走着细碎的舞台步,一扭一扭地走来,故弄玄虚地遮面而出,依依呀呀捏着嗓子唱出腔调,不时抛一二噱头的媚眼,说不定还会拖声拽调惨无人道地喊一嗓子“苦呵——”令人毛发直立,心惊瞠舌。更何况,有时还在肃立两厢的侍者,严密关切监督下进行,让你一餐饭里不知道要吞下多少目光,心中很不爽快。而乡村的饮食就好得多,象乡人性格,纯朴、率直、热情;若乡妞的一曲甘美山歌,要么就辣你个热火朝天,要么就咸你个味正老道。即便是汤也不同于城市的,是用极嫩、及新鲜的原料,在乡村干牛粪的蓝火焰那羞涩涩的表情中,煨的稠稠的,味道极厚重,令人回味久长。乡村的菜肴是粗线条的画;乡村的饭则是一句热乎乎的俚语,当年的新米放在大铁锅中,用干柴谷草的柔火舔噬烹就,开锅时的清香象刚收割稻穗味儿,让你觉着又极象农家刚过门的新妇,给客人端上一杯热腾腾的香茗,只觉着又新鲜又热情的乡土气息扑面,令人心神一爽,凭添几分亲切。而似这般浓情蜜意的饮食,又多半是在串门或村头巷尾,很多人聚在一块儿,或蹲或立边吃边谈中进行。大家伙这么热乎乎谈论家事、农事,太阳光从树梢上斜斜地照下来,在粗瓷碗里洒了个金黄;狗儿摇尾踱步,鸡子啄食低吟,乡亲们吃着味纯拙朴的饭食,吞下一碗碗乡阳下的温馨,说谁家媳妇肚皮争气,一过门就生了个大胖小子;谁家责任田今年收成看好;村头的李二流子昨晚在赵寡妇家窗下唱酸调调……嘻嘻哈哈,饭吃完了,便在就近的某家锅里盛一碗,继续谈兴。这种吃的氛围是极好的一种享受,也是乡村饮食文化温馨特别之处。我们小孩子常常是没份加入的,尽管住在乡下,父亲的家教仍旧森严,吃饭时必须待在家中餐桌前,无声淁喋。虽说我从书上看到有位法国教授发表文章,提出“边吃边谈有益健康”之说,说边吃边谈话,不仅能增进食欲,而且可以使中枢神经兴奋,促进消化器官分泌大量的消化液,使肠胃处于接受食物消化的最佳状态。这是科学,我那永远严厉的老父不知道,也不愿知道,他只奉信老辈门传下的经验和规矩。
小时在乡下生活,有过一次特别有趣的美食经历,全拜我那“家庭艺术家”的母亲所赐,使我味觉美了这么多年,仍不能忘怀。那时,因家境贫寒,二十六元钱的工资要养活六口之家,日子极艰难。天天能端上餐桌的无非是些青菜、萝卜、豆角,我那时瘦极,家人戏称我为“排骨队长”。他们怎么也想不到我会有今日的风光,胖的一再超警界线。记得那时的我,每天放学后的第一件事,就是跑到灶下问外婆,今天吃什么,外婆每每都板着脸说,烧青菜,煮萝卜什么的。虽然日日如是,我仍坚持不懈地希望哪一天能有所改观。母亲是极聪明的,看破了我的心思。一天,她对我们兄妹几人说,今天有一道好菜,名叫:公鸡蛋。众皆哗然。当这道菜端上桌面,兄妹争先恐后地抢着伸著,一尝,便觉味美异常,果不同平日所吃的母鸡蛋。于是,风卷残云,一会就舔了个底朝天,齐嚷,明天还要吃。事后,问母亲:公鸡也能下蛋吗?母亲笑了,说,傻丫头,这是妈变的花样儿,其实是用两只鸡蛋,加半瓢水,一把麦粉,一些香葱和适量的油盐,放在锅中一蒸就成了你们吃的“公鸡蛋”了。兄妹遂释然。这个情节,许多年后依然清晰可辨。这是对儿时饮食的回忆,就现时乡村与城市的饮食习惯看,我觉得还是乡村大盆大碗来得酣畅,城市小碟小碗多少有些拘谨,乡人多半是无法接受的。乡下人进城看亲戚,在城市的餐桌上不敢放开量吃,之后只好在街角偷偷买两个馍填补填补,皆属常事。
我的胃肠是在乡村饮食熏陶中长成的,对于城市的饮食文化,往往表现出它的脆弱。记得有一回,在芜湖朋友特意安排的鱼筵上,我的胃表现的空前的差。虽然那众多菜肴品味堪称绝妙,又佐以烈性美酒,尚未终席,我即向主人告罪,刚走到门外,哇的一声,喷涌而出,城市的饮食文化被我这乡里乡气的胃肠淋漓尽致地糟蹋了,尴尬至极。
自此,我对华筵文化视为畏途,只能在我这付乡村胃上加以门闩,拒之千里之外了。而乡村厚重酽味的饮食,则是我这幅胃肠奢求的美味佳肴了。
今又细细思量,便觉我有私心了。许是因为我在乡村生活了十七年,熟念了乡村的生活情调,对故土的依恋太深,故而偏爱乡村的一切。其实,无论是城市饮食文化,还是乡村的饮食文化,都是饮食艺术的一种形式,都有它诱人、耐人品味的独到之处,或粗犷、或细腻、或清淡、或味厚浓重……不一而足,说不得高低好坏,为其不可取的就是在美餐中佐以大量的烈酒,且有不醉无归的陋习,这便破坏了任何一种形式的饮食艺术,即便是“杜康”也变为“鸠毒”了。